余晖

    宋则收到鹰戮传讯时，正在研究新的点心，满手雪白面粉。

    因为这些时日鹰戮一直守在下边，所以来自他的消息会自动接通或播放，手下的身影于半空浮现：“老板，将军带乔先生离开了。”

    先不论他们敢不敢拦，他们也拦不住。

    宋则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问：“你觉得放多少糖合适？”

    鹰戮欲言又止，所幸老板没为难他，说：“你待命吧。”人像化为光点消散，宋则执起量杯给面粉里加水，待回过神来一大杯水都倒了进去。

    他好似没察觉般，按部就班地往下做，倒了一整罐糖。

    宋则把乱七八糟的混合物放进烤箱，呆立着等待成品。

    他站了四十分钟，“叮——”程序结束声好像午夜的钟声，灰姑娘没来得及奔上马车就被打回原形，宋则如梦初醒，麻木地打开烤箱拿出器皿。

    他忘了戴隔热手套，十指瞬间烫得皮肉都黏在烤盘上，混合物里放了太多糖，香味甜腻，掺杂着皮肉被烧焦的气味骤然挥发，令人作呕。

    生理上应当是痛得无法忍受，心理上却一片空茫感知不到痛楚。

    宋则端着烤盘想要将之放到桌上，忘记自己站了许久，双腿已经麻痹，刚迈出一步便双膝发软，重重跪倒在地。滚烫的烤盘脱手而出，把十指的皮都撕扯掉，因为加了太多水根本没有成型的液体洒落一地，显得泥泞肮脏。

    宋则十指都在淌血，他仿佛觉不出痛，垂首跪在地上看自己失败的作品，猩红的鲜血滴进去，与糖的香甜味混杂，并不诱人，可怖且恶心。

    这就是他对乔陌岚的爱，失败的、肮脏的、充满血腥的、恶心的爱。

    用多少甜蜜的添加剂也掩盖不了本质。

    窗外余晖渐落。

    夜终于来了。

    ＊

    “元帅，我们跟乔陌岚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半个月了，他会不会改变主意了？”

    翼火在乔陌岚敲定的日期联系不上人时就开始揣测，元帅却说对方可能临时被什么事耽搁了，耐心再等等，毕竟乔陌岚身份敏感，不好贸然离开帝星。

    但半个月了没给他们任何消息，的确有些奇怪。

    洛衡回道：“乔陌岚不是一声不吭就反悔的人，他就算耍我也会明明白白的耍，况且他如今继续留在帝星，只会变成宋钊的宠物，我怀疑他被绊住了。”

    “把费尔那货给我提出来。”

    半小时后，洛衡身边战力最高的几个亲卫手执枪械顶着一个手脚都戴着镣铐的人进来。这人长得十分高大，几乎能与洛衡比肩，面容阳刚气势凶戾，唇角勾起时很有些不怀好意的味道。

    他便是洛衡跟宋钊联手剿杀的星海最大的海盗头子费尔。

    原本按宋钊的意思，是要把他剥了皮挂到天使星的无尽之门上，那是帝国与联盟双方认可的中转站，两边民众若想去往另一边看看，必须从这颗星球申请入境。

    无尽之门是天使星上标志建筑物。

    当时洛衡听了宋钊的话无言半晌，虽然他知道宋钊出了帝星就不是人，不能用正常人思维沟通，但关于乔陌岚的事情，对方已经不能用“不是人”来形容了。

    这种暴刑展览的方式，哪怕是古地球时代都只在封建历史里发生。

    真挂到无尽之门上，不得把人们吓死？！

    洛衡跟宋钊周旋一番，说还要用费尔做些事情，承诺了不论事情做完与否，半年后都会把人交给宋钊。那时候宋钊急于离开，便就此商定下来。

    费尔毫无惧意地对洛衡抬了抬下巴，“给老子根烟。”

    翼火把烟抛进费尔怀里，一旁的亲卫给他点燃，费尔狠吸一口后道：“说吧，什么事。”

    洛衡浅浅笑了笑，“给你一个见梦中情人的机会。”

    费尔凝眉，“乔陌岚？”他眼中闪过恶狼般饥饿嗜血的光芒，嗤笑道：“洛帅，你前脚跟宋钊联手搞老子，后脚就想拿他老婆勾我为你卖命，太卑鄙了吧？”

    洛衡摊了摊手，一副无奈模样，“没办法，谁叫你们海盗不讲究什么领袖，没了你也有新人接收你的势力，那还不如跟你打交道，至少我们是‘老朋友’了。”

    “我原本就没想要你的命，对联盟而言，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我甚至没打算动你的势力，有些事联盟不方便出面去做，不瞒你说，乔陌岚已经接受了我的邀请，我一开始就打算让你们合作。”

    费尔说道：“我不做联盟的狗，给我乔陌岚也不行。”

    洛衡摇头轻笑，“联盟养不起你这样可能随时咬主人的狗，你做海盗要的无非钱和色，以及自由。我只需要你偶尔帮联盟背背锅，或做些双赢的交易就可以。”

    “还有，算我提醒你，乔陌岚不是什么任人摆布的小玩意儿，不管你对他的心思是真是假。”

    言下之意就是，乔陌岚并非他洛衡想送谁就送谁的。

    费尔只思考了片刻，现在答应洛衡没什么坏处，等他回到星海要不要践诺是另一码事了。

    “可以，老子也不在乎名声，乔陌岚什么时候来？你要我跟他怎么合作？”

    洛衡说：“乔陌岚还在帝国，我要你去接他。你的势力已经被新人接收了，让乔陌岚辅助你拿回来，然后暂时留在你身边，他还不能立即在联盟公开上任。”

    费尔反应极快，“乔陌岚被困在帝星了？我在帝国的通缉令撤没撤都不知道，你不怕我有去无回？我听说宋钊一门心思想扒了我皮呢。”

    洛衡：“除了乔陌岚本人和一艘舰艇，我不会给你提供多余的帮助，所以如果你带不走乔陌岚，死在帝国也无所谓。”

    “废物就该去死，对吧？”

    费尔冲他比了个下流的手势，“干你老婆。”

    洛衡展颜，“抱歉，本人未婚。”

    费尔道：“我什么时候出发？”

    “即刻。”

    ＊

    乔陌岚并没得到真正的“自由”，这在他意料之中，如果宋钊那么好糊弄，乔陌岚倒要怀疑自己演砸了。

    那天宋钊带他离开了Rose，乔陌岚在他们的“家”中醒来，更换了一个体面的囚笼。

    他睁眼时婚戒已重回指根，乔陌岚背靠着宋钊坚实温暖的胸膛，男人手臂横过他腰身，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抱着他。

    那一瞬乔陌岚心生恍惚，一切熟悉得好像从未改变。

    他不曾发现宋钊的背叛欺骗，也没有与小叔纠缠不清，更没有被春色控制，身上也没有那株耻辱的玫瑰。

    可惜终究物是人非。

    察觉他醒来的宋钊轻轻揉了揉他腹部，询问的语气充满担忧，与似乎从未改变过的温柔，“宝宝肚子痛不痛？”

    乔陌岚说：“不痛。”他把手覆到宋钊手背上，“我还想睡。”

    对方反手跟他十指相扣，在他发顶印下亲吻，“睡吧乖宝。”

    他们自此“重新开始”。

    宋钊看起来没限制乔陌岚的自由，但不论乔陌岚去哪儿，身边都跟着宋钊的人，说是为了保护他。

    乔陌岚的通讯器也已经还给了他，可他没再用过。宋钊每天都会回家，回得早就会像从前一样下厨做饭，回得晚就会给乔陌岚带些小礼物。

    和从前一样。

    他们并不是每晚都做爱，宋钊也没主动提及过，但“春色”会让乔陌岚自觉偎进他怀里。

    宋钊再没出现过囚笼中的暴戾，在床上如同过去克制，全心全意的让乔陌岚舒服，然后在睡前喂他一杯牛奶，有时乔陌岚不愿意喝，那是宋钊唯一强势的时刻，会含进嘴里一口口哺喂给他。

    乔陌岚没表现得千依百顺，偶尔会故意露出一些不满的情绪，这样显得更真实，可偶尔他深夜迷糊醒来，会分不清身边躺着的人是谁。

    乔陌岚不着急这一时的软禁，倘若联盟联系不上他，应当会有动作，他只需要静静等待时机。

    他回到宋钊身边没到一个月，离开的机会便来了。

    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乔陌岚在花园中的摇椅上晒太阳，被浇花的园艺工人不小心洒了水，对方涕泗横流惶恐地跟他道歉，惹得乔陌岚发笑，“我又不会吃人，你也不是故意的，没关系的。”

    园艺工人道：“真的十分对不起，求您别让将军解雇我，我自己培育了一种玫瑰，可以送给您赔罪吗？”

    宋家的花园只种玫瑰，从古地球时代的珍稀品种到星际时代培育的品种，不论四季都在乔陌岚眼前绽放。

    那曾经是宋钊对他浓而不宣的爱意。

    园工的话令乔陌岚走神了两秒，但他不想表现出任何对这种植物的在意，应道：“好啊。”

    第二天园工捧来了一盆含苞待放的花，海蟒检查了一圈没看出什么问题，就让园工送给乔陌岚了。

    园工说道：“这个品种特别之处在于午夜时会盛开，希望您能欣赏到它的美。”

    “白鸽也很喜欢这种玫瑰。”

    乔陌岚心内一动，神情不显异色，“好，谢谢你。”白鸽是联盟的标志。

    乔陌岚把花放到了卧室的阳台上，夜里他醒来，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发现玫瑰已经绽放了。

    花蕊闪着莹莹幽光，乔陌岚伸手触碰，蕊芯霎时融入他指尖，脑里接收到一串信息。

    【洛衡让我来接你，三日后你想办法去往骨海，会看到一艘快艇。】

    突然接收讯息使乔陌岚微微眩晕，他扶住阳台闭眼缓解，忽然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怎么不乖乖睡觉？”宋钊从身后环抱住乔陌岚，目光看向那盆玫瑰花，园工的事他自然知晓，眉心皱起不悦的弧度。

    乔陌岚镇定道：“起来赏花。”

    宋钊声音低沉，“宝宝喜欢么？”

    乔陌岚不以为然地回答：“还好吧，看个新鲜罢了。”他侧首吻了吻宋钊面颊，“进去吧。”

    次日乔陌岚起床时，那盆花已经不见了。

    他清楚是怎么回事，宋钊那样的人，不会允许别人赠予他玫瑰。

    ＊

    得益于宋钊没彻底限制他的自由，第三天乔陌岚外出散心，半途想办法支开了海蟒前往骨海，他的时间不多，一旦被发现绝对逃不掉。

    骨海是一个十分特殊的海域，帝星出名的自杀圣地，这海域上空磁场是整个帝星空防最薄弱的地方，因为骨海的特殊性无法布置空防，军部用了许多办法最后能量都会被骨海吸收，好在这块区域也因为极高的危险性，偷渡分子多数不会选择此处登陆，每天派人巡查即可。

    乔陌岚很快抵达了汇合地点，登上了在黑色海浪中摇曳的快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