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人生若只如初见

    长尧召开了有史以来第一次轰动整个高层的会议，会议伊始，当藏书阁的五大长老赶到时，就立即感应到此时的游虚子早已气若游丝，以往强大的功力在一点一点地流失。而游虚子的首席大弟子霍重华却被禁锢在禁身咒内无法动弹，而他此时通体散发着白光，神志不清，随时都可能处于暴走边缘。担忧和震惊之余，他们不得不静下心来听听游虚子的解释。会议之上，身为长尧掌门的游虚子，并没有像以往一样端坐于高位，而是当着四尊和五大长老的面，屈膝跪在大殿中央。游虚子此举，令原本就座的一众连连起身。

    “掌门！”

    “掌门！”

    “掌门，你这是作甚？”

    “是啊掌门，你这又是为哪般？”

    四大长老皆连发出疑问和惊叹，唯有大长老面色凝重地望着跪在地上的掌门人。

    “游虚子愧对长尧，愧对先师。当年和古道的旧事，竟然牵连无辜，害了霍宵尧师兄和顾盼儿师姐，如今更连累重华一族葬身火海。当年恩怨旧事，皆因游虚子一人而起，游虚子也……愧对古道。”

    游虚子此话一出，除了年纪尚小的粼光不明起因，众人皆叹惋叹息。当年之事，他们亦有所听闻，参与当年伏魔柱大战的楚焉、司南烈和连峰皆心知肚明。只是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游虚子和古道之间的恩怨旧事，竟然纠缠了两百多年，直到如今，至死方休！

    “游虚子如今别无他求，唯有重华和掌门继任放心不下。重华如今随时都可能走火入魔，唯有渡轮回，尝八苦，方能洗去暴怒之火。我会用尽最后功力，开启轮回之道，让他轮回三世，历沉沦，洗尽铅华尘，待他重归长尧，继任掌门。只是这三世轮回，我不知道他需要用多久才能完成。若众位觉得游虚子此行不妥，可另推举掌门继承人，游虚子绝无二话。”

    身为掌门的游虚子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的意思很明确，也给出了让步，而面对游虚子，他们始终都无法接受，长尧支柱就要顷刻崩塌。

    四尊和四长老面面相觑，没敢做出建议，倒是一直静默的大长老，缓缓开口：“长尧自立派以来，掌门之剑的选择，从来不会错的。你也好，霍重华也好，都是长尧掌门最佳人选。更何况，这些年来，重华的能力有目共睹，放眼长尧，没有比他更适合继承掌门的人。当年之事，我们亦不希望再牵连更多的人，你和重华，放心去吧，长尧，我等会守着，等重华轮回归来。”

    大长老之言，出自肺腑，靡靡之音，亦道出了众人的心声，在场之人皆毫无异议。游虚子感激不尽，朝着众人深深一拜，随后他起身朝着霍重华望了过去。此时霍重华虽然神智不清，可是能够感受到他师父的心声，他被禁锢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那发红的眼瞳渐渐溢出了泪水。

    墨麟域，少尊府。

    古月歌被古道软禁在少尊府内“静养”，他万万想不到，古道还会亲自找上他。他扪心自问他们父子俩如今的关系，已经没必要嘘寒问暖了。果然，古道也的确不是来和他拉家常，他带来一个令古月歌都为之惊动的消息。

    古道问的第一句话，便是：“本尊可以看一下你的九难吗？”

    古月歌虽不明所以，但也祭出九难呈现给古道。古道仔细查看之后，神情略显凝重。

    “父尊，这琴有何不妥？”古月歌忍不住问道。

    古道叹息：“月儿……”

    古月歌心神大震，古道很久没有这般唤他。只听古道继续说道：“你可知道，我们墨麟域的墨临渊。”

    “孩儿知道，那是我墨麟域命脉所在。”

    “可你知道么，它更是历代墨麟域域尊继承者历练之地。”

    墨麟域？继承者？古月歌愕然无言。

    古道说：“当初，你的祖父，我的父尊，古穆，临终前，便是命我进入墨麟域历练。我在里面，发现了伏羲大神的遗迹。伏羲大神，为上古之神，在鸿蒙时期，神魔争霸之时，伏羲大神制造了一尊神器，名曰伏羲琴，是用玉石和天丝制造的乐器，可以支配万物的心灵。可是后来，因为支配欲望负荷，吸收过多的污秽之气，它逐渐变得可以控制任何物体和生物的灵魂和思想，这种神奇的力量使许多人渴望能够得到并使用伏羲琴，据说伏羲击败魔祖之后，连同伏羲琴一并销声匿迹，连当时的神界都不知其踪，遍寻无果。现在想来，那墨临渊，必然是伏羲大神陨落所化，否则，如何会有遗迹显现？”

    古月歌凝视着九难，恍然大悟：“伏羲琴？九难是伏羲式，难道……”

    “没错，这便是我所怀疑之处，可伏羲琴为玉石和天丝所制，这九难却为千年桐木和天蚕丝所制。它既然能为你所用，必然属于魔界之物。可是它是否和伏羲琴有关，便需要你自己亲自拿着九难，赴墨临渊历练一探究竟了。”

    “父尊，您是要孩儿，去墨临渊历练？”

    “是。还有一件事，其实，我们墨麟域，是上古时期的魔祖的后裔。这也是为何当年你祖父不惜代价动用整个墨麟域最高层之力，也要闯入长尧，于伏魔柱上救下我这个私生子的原因。”

    魔祖后裔！古道道出的这个真相，让古月歌惊愕了许久。

    古道叹了口气：“这是你祖父在我历练归来的时候告知于我的，如今，为父也提前告知你吧。你尽管放心去墨临渊，墨麟域的事情，为父，会替你安排妥当……”

    古道言毕，便缓步离开了。古月歌望着古道离去的身影，渐行渐远，不知为何，他竟然产生了幻觉，觉得古道的话音和身形，越来越不真实，甚至空灵悠远。良久，他才意识到，他刚刚自称为父了。自打他出生以来，他第一次在他面前称“为父。”

    长尧之地。

    开启了轮回之道的游虚子顶着孱弱的身子，跌跌撞撞来到伏魔柱。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和古道永远决裂之地。他在伏魔柱前盘坐下来，两百多年前，同样是如今的天寒地冻，寒风侵肌，古道亦是被绑着跪在此处，面临着无边无尽的绝望，等待着死亡的判刑。

    他祭出了掌门之剑，轻抚上剑刃处所刻下的“无道”二字，那是自伏魔柱一战，游虚子于金銮峰后山受罚时给自己十年来未曾起名的掌门之剑刻下的名字。

    无名，无道……古道！

    他不禁想起广陵府和古道最后一战，那时古道终于把憋了数百年的委屈尽数发泄，他永远不会忘记，古道对他大吼大叫：

    “游虚子，你是世人称颂敬仰的好神仙，而我却是人人喊打喊杀的大魔头。你可知道我是多么羡慕你吗？你是天之骄子，天选之子，生来便是当仙界掌门。可能连你都不知道，当初在散山的时候，盼儿现身相见时，她的目光就一直都追随着你，这些年她看你的时候，提及你的时候，眼睛都是发光发亮的。可是这些我都不在乎，因为我相信只要我足够努力，五尊和盼儿迟早会注意到我。可是最后呢？你们仙界却将我生生逼至成魔，仙与魔，善与恶，你们从来都不问我会如何选择，就直接宣判了我的死刑，连　我之前所努力的种种都可以全盘否定。难道就是因为我身上流淌着魔族人的鲜血，就活该十恶不赦吗？”

    古道的宣泄，亦是控诉，字字诛心，游虚子方才恍悟。他想起了那十年来的点点滴滴，虽然他一直忙于修行，完成霍临江安排的任务，可他也注意到古道虽然没有仙器，却凭借一把普通佩剑努力修行。他不是不知道古道的悲惨童年，可是他从未自暴自弃怨天尤人，和自己一样秉持着热忱修仙问道匡扶正道。

    古道说，仙界却将他生生逼至成魔，仙与魔，善与恶，仙界从来都不问他会如何选择，就直接宣判了他的死刑，连他之前所努力的种种都可以全盘否定。难道就是因为他身上流淌着魔族人的鲜血，就活该十恶不赦吗？

    游虚子思及此，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终究还是负了古道对他的信任。如若当初，他没有一意孤行自以为是，能够倾听古道的心声，尊重古道的选择，站在他的立场为他考虑，不执着于正道立场，是否会有不一样的光景。

    而此时的古道，是否也和他一样，等待终结？

    墨麟域之地。

    古道端坐在尊位之上，面前摆放着传位诏书，还有一把普通佩剑。他想起了这数百年来为了墨麟域，耗尽所有，可是他真正有意义的人生，却是那短暂的十年，和游虚子他们一同修行的长尧时光。然而，一切再也回不到当初，他漂泊的人生，却要在这行尸走肉的墨麟域时光终结。

    他想起方才和古月歌说的话，当年古穆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他，而他如今，也耗尽最后气力去救古月歌，即便他是因为古月歌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和顾盼儿的唯一骨肉，可他也不知不觉走上古穆当初的抉择之路，将古月歌推向了自己走过的道路。古穆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他古道亦不是。

    时至今日，墨麟域仍旧不是他足以留念之地，他仍然怀念长尧那段时光，可是他甚至不敢去触碰和长尧有唯一关联的“一敛月华”里那具香消玉殒的身躯，他只能选择在此处终结他的一生。他将佩剑紧紧握在手中，直到此时此刻，他还是不由得想起游虚子，不知道此时他又会在何处，与他一道，走向生命的尽头。

    长尧伏魔柱前的游虚子和墨麟域尊位上的古道，在他们的眼前，浮现出了当年拜师长尧前，于风云城外相遇相识的时候，那时，他们朝着彼此而来，一步一步靠近对方，亦开启了后来纠缠数百年的恩恩怨怨。

    那时的他们，鲜衣怒马少年时，对未来充满希望，为了同一个目标走到了一起。那时，开朗乐观的古道朝他招了招手，率先自我介绍：“你好，我此番是前往长尧拜师的，我叫古道！”

    少言寡语的游虚子看了古道许久，方才微微一鞠，仪态得体，回应：“幸会，在下游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