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下班

    偌大的办公室只亮了一边的灯，安静得能够听到各种机器的声响。

    工作告一段落的方云薇揉揉酸涩的眼睛，瞥了瞥腕上的g-shock，电子錶的液晶数字显示着20：48。『餐厅大概都关了吧。』脑袋里闪过这个念头，方云薇其实不怎么在意，她熄掉大灯，离开办公室。又一次当了最晚下班的人。

    方云薇走进公司楼下的便利商店，挑了几样小东西结帐，请店员帮忙微波了饭团，虽然只是将就着填肚子，温热的食物吃起来还是比较舒服。她向来主张，生活可以拮据，但不能随便。

    饭团有点烫，方云薇一小口一小口啃着，专心到没注意不远处有个男人看了她很久。

    男人盯着她清秀的侧脸，不由得心跳加速，是心动，也是即将面对挑战的亢奋。他不认识眼前的女孩，但从第一次在便利商店偶遇开始，已经注意了她好几个星期。今天，就是今天，他一定要问到她的名字，还要加她的line。

    男人自信满满，认定这次的搭訕必会马到成功。毕竟他不仅外貌出眾，工作表现也十分杰出，公司里倒追他的女生不少。他顺了顺头发，将下巴抬出一个帅气的角度，走到方云薇身边坐下，清了清喉咙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方云薇没有看他，只是默默挪动位置拉开距离，加快了嘴巴咀嚼的速度。

    男人开口，语气温柔，「这么晚才吃饭，是加班吗？」

    完全没意会到男人是在跟自己说话，方云薇自顾自又咬了一口饭团，这次她嚐到了馅料。嗯，味道不错。鮭鱼饭团果然是永不出错的选择。

    见她没有反应，男人又说了一句，「好像常在这里见到你。」声音稍微压低了，听起来带点磁性。当他刻意这样对女人说话的时候，通常都会无往不利。

    方云薇终于发现旁边的人是在对自己说话，侧过头看他，大大的眼睛里盛满疑惑。

    见她终于理会自己，男人绽出一个灿烂的笑，精确地露出八颗牙齿。「好像常在这时间看到你，你都这么晚才吃饭吗？」

    方云薇也觉得男人眼熟，但确定自己不认识他。那张笑起来分外好看的脸确实十分赏心悦目，但她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吃完迟来的晚餐。其实她很想直接说：「让我静静好吗？」，但基于文明人的礼貌，只好回了个非常冷淡的「嗯」字。

    稍微有点社会常识的人应该都会了解，这「嗯」字就是个句点，代表「我没有兴趣和你继续聊下去」的意思。

    没想到她高估了男人的常识程度，低估了他的脸皮厚度。他稍微调整了一下角度，将自己闪闪发亮的眼睛对准方云薇，再问了一句：「怎么这么晚才吃饭？你们公司是不是很操啊？」

    方云薇没看他，放下饭团拿出手机接电话。「喂，这样吗？好，你等我一下我马上过去。」

    她把电话收好，把还没动过的茶叶蛋和优酪乳收进包包。

    「啊，你要走了吗？」势在必得的男人突然有些慌张。

    方云薇对男人露出一个「不好意思我赶时间」的表情，动作迅速地收拾东西走人。男人反应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拿起餐盘，背上运动风大背包快步离开。

    ＊

    结果方云薇是在汽车驾驶座上吃完晚餐的。她开着自己的小toyota回家，半途还真的接到了好友江舒仪的电话。没错，刚刚根本没有人打电话给方云薇，假装接电话只是找个离开的藉口。她没有意愿和陌生男人间聊，特别是对自己明显感兴趣的男人。

    方云薇打了方向灯把车停到路边。

    「你在哪里？」电话那头问道。

    「车上。」

    「下班啦？」

    「嗯。」

    「唉！怎么又搞到这么晚才下班。」

    「忙。」

    「晚饭吃了没有？」

    「吃了。」

    江舒仪忽然提高了声音，「方云薇！」

    「嗯，」

    「你下句话再少于五个字我就要生气囉。」

    「好。欸……，从这次开始算吗？没关係，已经多于五个字了。」

    江舒仪气得牙痒痒的。

    「晚上吃什么？」

    「饭团、茶叶蛋、优酪乳。」方云薇扳着手指头数，本来想说饭团就好，字数不够乾脆全说了。

    「你不是最重视营养均衡的吗？蔬菜水果呢？」

    「家里有水果，回家吃。」

    「怎么每次都在公司弄到这么晚，搞到只能吃便利商店，太不健康了。你们公司责任制，加班又没加班费，干嘛这么拚。回家啦。」

    「正在回家啊。」刚好五个字，方云薇有点小得意。

    「嘖！好啦，下礼拜六詹汉庭生日，要办个小聚会，你要来喔。」

    方云薇想都没想就说：「那天要上班，不能去。」

    「云薇，方云薇，方云薇同学，每次约你都说要上班。告诉我你哪天不加班？再这样下去你乾脆住办公室算了。」

    方云薇觉得这提议不错，住办公室还可以省房租呢，可惜老闆不会准。

    「你一定要来，你如果不来我就……我就……」

    「你就怎样？你就会怎样？五个字了。」

    「气死，不说了。」纯真善良的江舒仪想不出什么威胁的话，只能气呼呼地掛断电话。

    方云薇笑了笑，知道江舒仪不是真的生气，等等打个电话道歉就好。

    回家洗完澡方云薇就给江舒仪打电话道了歉。

    「我有一个deadline要赶，真的不是故意不去的。你们家詹汉庭的礼物我买了给你寄过去，先祝他生日快乐。」

    「你知道他今年几岁吗？三十三。」

    「喔。」

    「他比我们大两岁，所以今年我们也堂堂迈入三十一岁了，不是三十岁，是三十几岁。」江舒仪把那个「几」字咬得重重的，带点恐吓的味道。

    「嗯。」方云薇的口气平静得不得了。三十一和三十三岁啊……，她有些恍惚，好像有个认识的人恰好是介在这两者之间的三十二岁。是谁呢？

    想不起来。

    「平平都是三十几岁，我都快结婚了，你连个男朋友都没有，这怎么行！就算不结婚你也交个男朋友嘛，至少试试先和男人dating一下。你真的不来詹詹的生日party？那天会有很多黄金单身汉来，他们公司的同事素质很优吔。」

    「我就不要去害人了，又没时间交什么男朋友，註定要分的。」

    「你少在那边五四三，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时间就像乳沟，挤一挤总有的。」

    「时间我是真的没有，至于乳沟呢，不是我在自夸，我不用挤就有的。」

    被方云薇这样顶一句，江舒仪真的不知道该回什么好。一会之后才囁嚅着说：「你是不是还没有忘记蔡……」

    方云薇突然啦啦啦啦哼起歌来，大声盖过了江舒仪的声音。

    「好好好，不说不说，每次说这个你就这样。」

    「知道我不爱听下次就别说啦。我早就忘记了，只是时机不对，现在才刚回台湾，新工作还没上手，真的没空交男朋友。」

    「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是对的时机？一开始你说准备出国，前途茫茫不适合交男朋友，到了国外又说忙着读书拿学位没空交男朋友，现在学位也拿到了，台湾也回了，你又有理由。明明进公司也有几个月了，怎么可能还没上手。我说你啊，从和蔡…他分手以后十年没交过男朋友，说已经忘记了谁信。不管啦，管你有没有忘记，你这三十几岁的老女人一定要尽快想办法交个男朋友，难道打算单身一辈子吗？」

    「再说啦，至少现在没时间想这件事。」

    「好吧，就算不管交男朋友的事，星期六还是来参加聚会放松一下，至少趁机认识一些新朋友嘛。你每天除了工作没有其他事情做，这样的生活太不平衡，很不好。」

    「好啦好啦，我尽量看看。」

    江舒仪知道方云薇只是在应付自己，叹口气掛了电话。

    方云薇靠在床头看了会书就熄灯睡觉，一天的疲惫让她很快沉沉睡去。

    方云薇做了个梦，梦里的她觉得很幸福，醒来的时候嘴角还噙着笑。但她不记得梦里的一切，当然也不记得梦里有个笑容如阳光般灿烂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