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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春(三十三)

    在做什么?薛凌将那册账目攥了又攥,许久后温声笑道:“回去啊。”

    含焉奇怪的看着她,她轻描淡写的解释:“我在回平城,你又不是没走过回家的路,还记得当初在鲜卑,咱们回大梁以前是如何收拾行囊的?”

    薛凌笑笑,温声道:“我倒忘了,当时你是临时跟我上路,不知我做了多久的准备。我先被人困在房里,你看。”她伸出左手,任由衣袖往后滑了些,露出那一线丑陋旧疤。

    含焉惊呼出声,又听薛凌道:“我先丢了只手,又去寻了头狼,再骗得几个人,花了小半月备马,最后临走的时候你也瞧见了,还砍了两颗头颅,才能把你拉上马。

    现今要回平城去,少不得又要花些时间收拾,你是瞧见我砍手呢,还是瞧见我杀人。”

    含焉战战兢兢不敢答话,薛凌将账本搁往一旁道:“算了算了,不与你说这些吓人话。你且自在些,这园里,根本没人敢拿你如何。若是你自己不愿,也大可告诉我,我替你另寻个好去处。

    我救你一命,你帮我理了账本,咱们扯平了,谁也不欠谁。”含焉缩手急呼吸一阵,扭头起身出了门。薛凌手搭到账本上,又坐了良久。

    在做什么?她哪知道在做什么,她就是说了几句话而已。

    夜色刚沉,壑园角门出了两匹快马,马背上的人俱是一身黑衣,笠帽遮了面,快马往开青方向去。

    第二日晚间,人便通过军机密道出现在垣定城内。壑园遣往黄承誉身边的内应樊涛早在辰时中收到一只信鸽,于城内一间酒肆守候多时。

    寥寥数语后,双方分开,当夜亥时末,黄承誉惊觉床边有人,骇然睁眼,才发现是樊涛。虚惊一场,抹着头上汗道:“樊兄何以深夜伫立于此。”

    自樊涛入开青以来,便颇得黄承誉信任,毕竟当初是带着昭淑太后给的手串去的。而后正是樊涛提议弃守开青,转赴垣定,虽眼下被困,但好过在开青就惨败而退。

    故而黄承誉将其奉为上座,与此人同住一院,分房而睡尔。夜半更深,底下人打着瞌睡,晃眼瞧是樊涛,既不想多问,也没那个胆多问,所以人顺当站到了黄承誉床前。

    樊涛强颜笑道:“非是良夜扰黄兄清梦,实乃垣定被困数日,在下难以入眠。”

    黄承誉松了口气,掀了被褥,起身穿鞋道:“难为樊兄夙兴夜寐,你我坐着说吧。”

    说话间二人自走到外屋桌前,唤来小厮续茶燃灯,寒暄两句后黄承誉率先道:“兄可是有了良策,可退敌出城?”

    樊涛蹙眉道:“算不得良策,倒确有一计。不过.....”

    他话未说完,黄承誉已是大喜,双眼生光打断道:“兄真大才,但说无妨。”

    樊涛垂头故作为难,片刻道:“说是一计,只白日里接了一封书信,辗转之后心惊不已,本想着明儿再说,又怕误了时辰,特赶来与黄兄说道。”

    见他凝重不似作假,黄承誉跟着悬了心,脸上不表只笑意退去,道:“何事?”

    桌上烛火忽暗,樊涛蘸了杯中茶水,在桌上大致画了个方位,道:“黄兄细看,现今你我被困垣定,余下的是你黄家如今占据的城池,远至临春,说来不过八座。

    可黄家兵马,我算了算,在册的至多十万人。这要论起来,就是说,十万人竟要分守八城之多。

    天子魏塱有征丁之权,又有西北兵力未动。他有天下之力,却只需剿一城之功。剿一城,多一城。你却不敢弃地求存,弃一城,少一城。

    别处兵马一撤,则别处又不可守。也就是说,指望援军来救你我,多半是不可能了。”

    这情况早在意料之中,黄承誉道:“樊兄怎说起这个,话虽如此。他纵有征丁之权天下兵马又如何,西北胡人马上就要打到京师,他敢把兵力拿来围我?

    外忧内困,民不聊生,我黄家顺天承命,自有无数英雄好汉前来投奔,你我只需再撑些时候,自然天地同力助我。

    再说了,当初退守垣定正是樊兄你的主意,咱们准备充分,现今城里兵强粮足,山高城阔,他要困,且让他困,看看谁能耗的住。”

    樊涛长叹一声,为难道:“有道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何况在下愚夫尔。当初撤守垣定,是这么个主意。可黄兄你看,如今胡人迟迟没破安城,你说这里头是个什么古怪?”

    黄承誉看他一眼,缓缓垂了头,他虽承蒙祖荫,却不是个十足呆子。平安二城巴掌大块地,自古以前就是梁的瞭望岗。能打早在城外就打开了,打个数日打不出结果,早早就要退到乌州去。

    可这会,去年年底就听见胡人动向频频,初七八就在叫战事吃紧,而今已是二月下旬,合着打了俩三月,胡人还在安城外头晃荡。

    说里头古怪,何须樊涛来提醒。只是如今自己坐阵一城,万千将士都靠着自己稳定军心,他岂可自乱阵脚,宽慰道:“樊兄所言固然有理,可沈元州此人,是军中翘楚,有他在,安城守的久些也是常理。

    何况只要胡人没退兵,皇帝就不敢将西北兵力调过来,更不敢举国之力来剿你我。现城中余粮足够撑半年余,樊兄何惧?”

    黄承誉朗声大笑数声,愈显豪气道:“可是被困了几日,樊兄就吓破了胆。当真如此就罢了,我着几个人,从密道将樊兄送出城,也算报了你前些日指点之恩。”

    樊涛轻笑一声道:“黄兄何必清看于我,樊某一声,志求明主,何惧生死。今夜在此,也不是为着援军困城忧心,实属是听了一桩秘闻,特来向黄兄求证?”

    “什么秘闻,别不是妖言惑众。”

    “那倒不是,只是听说,垣定城下有条暗河?”

    黄承誉转了圈眼珠,反问道:“这算秘闻?”

    樊涛急道:“黄兄说是也不是。”

    黄承誉点头道:“此话属实,但暗河暗河,那就是暗,谁也没见过,陈年旧图该有记载,你可去翻翻县志衙录。不过,依我看来,这肯定是真的,城中多活水泉眼,若地下无暗河,怎会有这些。”

    樊涛猛拍大腿起身急道:“正是这个,黄兄可是还没想过来。这一城的水源,它都在这条暗河上啊。若源头在城内还好,最怕源头在城外。

    一包鸩毒撒下去,城中饮水断绝,你我纵有千旦余粮,那又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