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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欲绝但为君 14 以身犯险终未果

    屋内,一灯如豆。

    湘君提着笔,埋头疾书,那一长串纸张密密麻麻,道尽藺家祖上几代为官,高风亮节,之后笔锋一转,却是提及了爹亲藺文鈺先举县官,后遭奸人诬陷,以死明志的过往,几日以来所查明的实情也毫无保留的记载上去。

    最后提笔署名,写下最后一笔时,如释重负的吁了口长气;她吹乾墨跡,回首这卷状纸,不由热泪盈眶。

    前日离开譙县,她用了老余临别前塞给她的盘缠雇了一辆车,连夜赶至长安,纵然心系着熊二与老余的安危,她却明白,她若不走,真给官差抓了就什么都没了。

    踏上长安,只想早日上告御状的她随意找了间店落脚,原想差人写状纸,却又担心行踪暴露,便自己提笔写成,利用两日空间勉强探探消息,可那深宫内苑,又哪里是旁人能随意得知的?因而收穫甚稀。

    如今的她,可真是要面对那茫茫前途了,对于今后要遇上的事儿,是吉是兇……湘君一点把握也没。

    『上京一状告到天皇老子面前去,让藺青天沉冤得雪!』余先生临别前的嘶吼言犹在耳,她泪眼模糊,彷彿瞧见了熊大哥在她面前推倒棺木,力阻衙役的奋勇模样。

    另一位算命先生虽没如二人那般相助,曾说过的那句『姑娘吉人天相,无论遭遇何等困难,均能逢凶化吉』,不知是客套还是当真?总之此刻就算是多一分心理安慰也罢,只要能稳住那份忐忑,什么都成!

    她反覆瞧了瞧状纸,随手拿了纸镇压着,推开窗,天边晚霞紫红耀眼,却是给这华灯初上的热闹景象掩去几许;湘君遥望着京城北面,依稀记得,那儿便是皇宫所在……

    一綹青丝垂至额前,她随手拨开,任凭衣袂翻飞。

    起风了。

    *

    深夜,万籟俱静,长安城内歌舞渐歇,就在眾人全睡下之际,几簇人影于烛火间闪动,急速奔窜的脚步悄然无声。

    三名黑衣人迅速来到客栈大门,为首者略微观望了一阵,绕到后头去翻墙而入,进入室内亦不拖沓,来到二楼一处厢房前,其中一人戳开纸窗,对房内徐徐吹入毒烟,静待片刻后,飞快踹开大门,抽出暗藏的匕首往被窝里猛刺!

    一时间,棉絮翻飞。

    为首者睁大眼睛,掀开破烂被褥,才知他们扑了个空!

    「跑哪儿去了……」他喃喃自语,眼角瞥见墙角那扇洞开的窗,始知目标早已逃脱。

    待在客栈对面酒楼屋瓦上的湘君将刺客一行人的动作瞧得一清二楚,她心口狂跳,额际不由渗出一丝冷汗。

    若不是写妥了状纸,她原想再延一晚才动身,就这一念之差,救了她的命。湘君始知,那诬陷爹爹的主谋者,果然知晓她人来到长安,而且来者不只是要抓她,更为夺她性命!

    她不敢再拖延,把状纸揣入怀里,提着柳叶刀直朝北面奔去;她人生地不熟,先沿着店家屋簷间奔走一阵,纵身跃入朱雀大街。

    今儿个还是月初,月牙儿高掛天际,万里无云的,还算容易掩藏身姿;她盘扎起青丝,越过桥面又有两名身穿墨色的人向她奔来。她银牙一咬,拔刀力抗。

    两人见她主动迎战,或许是惊着了,其中一人甚至来不及拔出兵器,她提气出击,刀刀都是足以伤人性命的狠招,那人闪避不及,硬生生给她卸去左膀!

    另一人惊骇,手里的百钢剑疾掠而至;湘君险险弯身闪过,足尖踢着他持剑手腕,引得剑尖偏离了势头,误杀了失去臂膀的那人。

    他悲愤的一吼,回头攻得更急,钢剑乱刺着近乎毫无章法,湘君深知他兵器锋利,不敢轻触其攖,刀尖虚晃两招,不预期的兵器重重一碰,火花迸射!

    清脆的响声提点了湘君回神,她撤回柳叶刀,双腿使劲一跃,闪过了两记刺击,行囊脱手,不偏不倚掷中黑衣人后脑,她趁此机会痛下杀手,紧握着刀柄刺进他背心,那人登时呕出鲜血,直挺挺地躺下了。

    她瞪大眼睛,前面那个还勉强算得上仅是伤人,可这回却是当真害人性命……她呼了一口白烟,夜里的寒光透得刀尖上的血跡骇人。她闻到了难忍的血腥味儿,鲜血自两人尸首上的伤口汩汩流淌;好好的两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可,别无他法!

    明白此刻不是悲叹的时候,更忌讳紧要关头起了妇人之仁;湘君凛下心神,迈开步伐再度飞奔,又奔不到半里,巍峨高耸的宫墙映入眼帘。

    墙头上火把如星点到处鑽窜着,墙脚下深沟引入河水,拱卫着皇宫内苑,不远处的宫门,士兵手持长戟或手持弓箭立于门前。

    光是门墙外头的戒备便如此森严,墙内究竟还有多少身手不凡的高手等待着她?湘君忽觉得自个儿太过天真,竟只想凭一人之力就擅闯禁地!

    她犹豫了一会儿,苦思突围之道,哪知身后几簇黑影飞掠而至,很快就要追上她来。

    她不及细想,绕着墙面奔走,偶遇宫门处便绕道而行,就这么又走了半里;双腿已稍露疲态,她缓下脚步,正欲大胆攀上宫墙之际,却是瞧见了最近处一道宫门半掩着,戒备的士兵仅有方才遇见那道门的不足一半。

    其中几名甚至手上不带兵器,仅是动手整理着车輦;瞧那上头的车帘,以绸缎製成,车盖上缀满珠玉,果真是王家才有的雍容华贵?她小心翼翼的凑近,赶在他们不注意之际翻进其中一辆车里,那马匹嘶鸣躁动着,让她差点误以为暴露了踪跡!

    「整理好了没有?」一道略尖的男声传至耳里,在这绕城的河水间颇难辨明;湘君暗忖着此人距离,却听见另外一名宫人答——

    「回柳公公的话,都整妥了!」

    「嗯。」被称作「柳公公」的那人哼了一声,「拉进去唄!磨磨蹭蹭的,小心一个办事不麻利,这宫里的差使……可是不少人抢着要哪。」

    「是、是!奴才谨遵公公吩咐……」才一说完,车帘外头立刻有人跳上了车,车轮微微一动,才往宫门前进了数呎。

    一声斗大的鼻息传来,「慢!」那柳公公喝了一声,「咱怎么闻到了血腥味儿?」

    「血、血腥味儿?」驾车的人一惊,同时亦让里头的湘君备感慌张。「有么?」

    「哎!我说小李子,你的鼻子莫不是坏了?这么重的血味儿,打哪来的呢……」

    湘君瞥见了手上的柳叶刀,顾不得那驾车的太监,随手举袖抹去;那车外的脚步声越发接近,她屏住鼻息,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抬起的右掌暗自蓄了内劲,只要一有危机,她便随时都能自保。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近到湘君误以为要与那柳公公打了照面。「找着了,你来瞧瞧……这车轮底下沾了这么一大块血污,整理的时候没瞧见?这么不上心!」

    「公公教训的是,奴才掌嘴、掌嘴!」

    「得了得了!把车子拖进车房,马匹牵回马廏去再说吧!宫门别开这么久。」

    「是、是!」年幼的太监再度爬回车上,那声调既惊且惧,扯动韁绳的手力道稍大,马匹嘶鸣一声,缓缓拉过了宫门。

    终是惊险过关!躺卧在车輦里的湘君早已冷汗涔涔,一颗心震颤不已差一些就要从嘴里跳了出。她寧定心神,悄悄的把刀收进鞘里。那小太监驾着车摇摇晃晃的,行了好一阵子终于停了下来,他下车前还朝里面探了探头,所幸这儿黑灯瞎火的,没发现她。下车时还隐约听见他说「好像有股腥味儿」,可没多想,他逕自牵着马离开了。

    湘君撩开车帘,滚了一圈下车,左右张望,发现四周尽是大小不一的篷车,想来此处便是那柳公公说的车房。

    终于踏进皇宫!湘君握住柳叶刀,想了想,自个来告御状,若是手提兵器,只怕是容易被人误会了。她把刀搁回方才的车輦里,双手空空的摸出车房。

    自个儿究竟位于皇宫何处,又,上那儿才能找着能替她申冤的贵人;湘君一点头绪也没。

    一手压住襟口,摸着了那把断簪,她暗自祈求,希望此行得以顺利。心里稍感踏实一点,她瞄了瞄外头,几处大殿灯火通明,但巡视的营伍亦是手持火把,身带刀剑。她小心翼翼地离开车房,才行了几步,却是与那白发年老的太监撞个正着!

    湘君后退了几步,那老太监瞇细了眼,立刻摆开了架式。「大胆逆贼,打哪儿来的?竟是不知此活的闯进此处。」

    她从声音认得了这便是方才的「柳公公」,她张嘴欲言,那太监却是仰天大喝;湘君距离他尚有几呎之遥,那浑厚声调直是含藏着浑厚内劲,震得她双耳欲聋!

    「束手就擒!」他双手如鹰隼,打得正是湘君也不陌生的五禽拳,但柳公公那身形、步伐都显得诡异非常,看似缓慢,时则迅捷难挡!她迎面受了一掌,迅速张手反扣。

    两人暗自较劲,她勉力抵挡,趁机开口。「等等,您听我说……」

    柳公公眉头一挑,「是个姑娘?」他使劲又是一推,然而湘君动也不动,那双脚彷彿钉在原处;他暗自心惊,抬起腿踢来迫使她撤手。

    湘君被他震得后退了几呎,「好身手!」他哼笑着讚道,又扑了过来,不想动手的她只能转身逃开,他拔腿便追;湘君仗着年轻脚程快,一点一点地拉开距离,但经他这么一喝,立刻引来大批侍卫,她左躲右闪的,急于寻找遮蔽来甩开眾人,步伐于是踩得更急。

    柳蒔松追了数十丈,自知脚程不敌,终是慢了下来;他调匀气息,抬起眼来,发现来者身型壮硕,可不正是带着两伍人马行经此处的杨悔?

    「公公,发生什么事儿了?」杨悔老远就听见他那气运绵长的呼喝,是以速速过来查探。

    「有个姑娘形跡可疑,给咱家瞧见了;她身上带了一股古怪的血味儿,怕是来者不善,这才唤了杨教头。」

    杨悔摩拳擦掌,扬眉自信的道:「我杨某人正愁间得发慌,却不想就来了个人给弟兄试试身手!」

    柳蒔松哼笑,「你倒是唯恐天下不乱!」见杨悔展步欲离,他赶紧出声提点。「那人手无寸铁,未必是刺客,记得抓活的!」

    他豪迈地挥手,「明白!」只一眨眼,那高大的身影,已晃开数丈之遥。

    *

    湘君左躲右闪,脚步不敢稍有迟滞,只怕一旦停下,便要被眾人团团包围!

    「追!」、「她往那儿去了!」、「别让她接近凰寧宫!」身旁的吆喝声来来去去,湘君全当马耳东风,不免暗自懊恼,方才为何要弃下刀刃?

    这群兵卒死活不肯听她讲话,她纵有口亦难言!

    自那花园处走脱,眼前便是一片开阔,湘君始知自己身处空旷处,左右探视,皆有巍峨大殿矗立于眼前,脚步才稍稍停下;后头一道迅捷身影立刻追了上来。

    她本欲接下此招,却是在看见那硕大无比的拳头后狼狈闪过,那大汉又挥一拳,她双手成掌,左手碰着拳头,顺势带开,待招式走老,她立刻欺身上前,右掌为剑推向那大汉。

    杨悔轻而易举地接下,两人之间几无缝隙,双手或成爪、成拳,飞快与她拆上数招。

    一记双风灌耳夹带惊人威势逼至门面,湘君不躲不闪的鼓起劲来接下,硬生生退了数呎。一时气血翻涌,差些晕了过去!

    不好!再这样下去,于她不利!湘君转身欲走,轻功运得又更急切了些。

    「你是何人?为何擅闯皇宫!」杨悔本欲问话,那人却如惊弓之鸟,见她身形飘忽迅捷,却是往凰寧宫那头去了!「不好……」顾不得柳蒔松的耳提面命,他张开手,身后的兵卒立刻奉上铁弓。

    湘君随意拣了其中一个方向,笔直朝大殿而去,后头的兵卒并未追来,那大汉也是,还不及欣喜,耳边一道裂帛般的声响破空而出,她略一闪神,左腹登时迸出一阵热辣辣的疼痛!

    湘君瞪大了眼,眼前的宫殿忽地上下颠倒,她身子一沉,重重摔下。

    定是……定是她眼花了,又或是她注定命丧于此。

    否则,怎会瞧见那宛如仙女般的——

    仙降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