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灰蒙蒙的细雨,正淋淋沥沥地敲打着窗外,透着一丝凄凉的寒意。此时天已经阴沉了下去,夜变得更加的孤独。 这个时候,外面有人喊道,余生你的东西。我接过管教递来东西,打开后,是母亲寄来的毛线衣,上面绣着一株梅花。梅花上别着窄窄的纸条,我和往常一样,打开纸条后上面写着:好好改造,我还指望你养老呢……看到这张纸条时,我的眼泪又一次流了出来…… 从入狱的那年冬天起,我每年都会收到母亲寄来的毛线衣,这已经是第五年了,毛线衣的下角总会绣着一朵梅花,梅花上别着一张纸条,这是母亲亲手织的毛线衣,一针一线都是那么熟悉的。梅花是母亲最喜欢的植物,她总说一个人要像寒冬的腊梅,越是苦难,越是要开出娇艳的花朵来。 我双手捧起母亲寄来的毛线衣,望着生锈的铁窗,眼睛变得模糊了起来,我想起了我远在家乡的母亲…… 十年前,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玉珍急急忙忙从学校里面跑到了农田地旁,那个时候我和父亲正在地头边忙着干农活。玉珍气喘吁吁地喊道,爹,不好了,我哥他被人抓走了。父亲听后,心头一急,转过身,将锄头一扔,问道,余生被人抓走了? 不是余生哥,是我大哥余树,被人抓去当民兵了,我在学校回来的路上,亲眼看到的……。父亲听后,当时就愣在了那里,他沉默了好长一会才说道,这都是命数啊,看来老天是想让我们老刘家绝后啊! 之后父亲又捡起锄头,将身子躬了下去,不再多说一句话。 天慢慢沉了下来,夕阳显得更加的艳丽,晚霞像火烧般那样红彤彤的,田间的农户在余晖的映射下,也都相继离去。唯有几户人家,还散落在田间耕作。 这时高家的二儿子高家翔,驾着牛车,在不远处的田地里,大声吆喝了起来: 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 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 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 荷把锄头在肩上 牧童的歌声在荡漾 喔呜喔呜喔喔他们唱 还有一支短笛隐约在吹响 笑意写在脸上 哼一曲乡居小唱 任思绪在晚风中飞扬 多少落寞惆怅 都随晚风飘散 遗忘在乡间的小路上 父亲听到后,伸了伸腰,小声说道,咋不让这小子去充军打仗呢,瞅他整日里嘚瑟那样。 高家翔把牛车赶到我家地头的时候,停了下来,高家翔说道,幺呵,二叔还没忙完呢,该回家吃饭喽。 这边看见玉珍后,又说道,玉珍你咋放学这么早咧?走,我送你回家去。 不送,我们家玉珍长的是有腿,自个可以走回去。父亲在一旁寒暄道。 我说家翔你先回去吧,我们过一会才能回去。 高家翔这才把牛车赶走,之后又大声唱起了信天游。 高家翔走后,父亲将锄头一扔,坐在地埂上,抽起了烟。晚霞洒落到父亲的肩上,看着父亲蓬乱的白发,我心里不禁一惊,什么时候父亲的头上新添了这么多的白发。 天越来越黑,我们回到家的时候,母亲正躺在床上咳嗽的厉害,玉珍端来一杯烧好的茶水,递给母亲,母亲从床上坐了起来。母亲说余树这娃去抓个药,咋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哩? 母亲这么一问,倒是把玉珍给问哭了。 玉珍年龄还小,她以为余树去当兵就再也不回来了。 玉珍哭泣着说道,我哥他被抓去当民兵了……母亲听后,连咳嗽了几声,直直说不出话来。后来也跟着流出了泪水,看着她们母女俩抱在一起,失声痛哭的样子,站在一旁的我,眼睛也跟着模糊了起来。 父亲走进屋里吆喝道,哭什么哭,你们是能把余树哭回来还是咋滴,都不准哭,娃娃当兵也不是什么坏事。 母亲这才停住哭泣,用手拭去眼中的泪水。 父亲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的,可我知道,他这是在安慰母亲、安慰玉珍,实则也是在安慰他自己。 第二天,天初亮,玉珍早早就起来了,她领着竹篮子,飞快地跑到了田地里给羊割羊草。 我们家的门前是一片辽阔的田地,田地的中间额外引伸出一条土路,这条土路很长,它是我们村通往镇里面的唯一一条道路。 不知何时,父亲已经蹲在了门前的石墩上。他嘴里抽着烟卷,眼睛紧盯着玉珍。玉珍割完羊草,从田地里跑回来时,父亲才站起来,朝屋子里面走去。 玉珍回来后,直接把羊草放到了羊圈里,玉珍看着羔羊们津津有味地吃着羊草时,她才肯进屋里吃饭。 我们家的羊,基本上都是玉珍一个人的活,有时我也会帮她从地里割一些羊草回来,我比玉珍大十岁,玉珍非常的乖巧、聪明,也非常的善良、勤干。 玉珍总是每天天刚亮,就起床给羊割草,我每天早上都能听到羊叫的声音。有一次玉珍因为给羊割草回来晚了,连早饭都没吃,急急忙忙往学校跑去。 母亲站在身后大声喊道,玉珍你把这个馒头带着路上吃。玉珍这才回过头,朝母亲跑来,她接过馒头后又飞快地跑走了。 把玉珍送走后,我才扛起锄头,朝田地里走去。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显得彤红,狭窄的土路上有不少年轻的少女和青年男子,他们扛着锄头,正说笑着朝田间走去。土地上,常常会荡扬起层层的尘土。 我扛着锄头刚到地头的时候,高家翔就叫住了我:余生,你过来一下。我有话给你说。 我索性把锄头往地上一扔,走了过去。高家翔看到我走过来时才小声说道,你们家的羊卖不卖? 我说您么想起打我们家羊的主意了,我们家的羊我做不了主,那得问问俺爹。 高家翔说,这不我们家一远房亲戚办了个农场,厂子刚建好,就差这东西了,去镇上买花费太大,又不划算。我跟你讲啊,熟人见面好说话,你把羊卖给了我,玉珍这娃以后也不那么辛苦了。 我想就算是我答应了,玉珍也不会答应的,因为那是陪伴她许久的“朋友”,也是她“心尖儿似得宝贝”。 高家翔说完,扛起锄头朝田地里走去。 我回到地头的时候,父亲正抬头看着我,问我什么事情。我说高家翔想买咱们家的羊。父亲听后,很生气,他说卖给谁都不能卖给他高家翔。 听了父亲的话,我知道父亲还在为三年前高家的那件事情赌气在心。 高家翔的父亲高满仓,是我们村的副村支书。三年前,我们家的田地和高家的地相挨着,后来土地搞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时候,他高家硬是仗着走的是资产阶级路线,多霸占了我们家几分田的土地。 父亲一气之下,跑到村委会去告他高满仓,村里没告响又去县城告,后来高满仓迫于压力,才把剩余的几分自留地分给了我们。 父亲不知在背后里骂他高家,骂了多少次。 父亲常说,庄稼人活着,就要活出庄稼人的骨气来,不能还搞旧社会里的地主阶级,常受他们的欺压。 我嘴上说着同意,可内心里面又不这么想。 我和高家翔是同班同学,父亲经常提醒我,离高家那小子远一点,父亲常说高家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高家翔虽是副村支书高满仓的儿子,可相比他那暴脾气父亲,高家翔还算好些。 我上学的时候,我们班同学符冬梅因为家穷,交不起学费。高家翔知道后,硬是拿了家里的十几块钱,替符冬梅交上了。 班里几个人知道后就造谣说高家翔喜欢符冬梅。高家翔听了很生气,他气汹汹地跑来找我们算账,我们几个一看到他,一哄而散,各跑各的去了。 没想到,消息传得还真快,没几天,全班的人都知道了高家翔喜欢符冬梅这件事情。符冬梅也基本上都是红着脸,躲着高家翔走的。 后来不知道是谁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高家翔的父亲高满仓,高满仓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个巴掌,高家翔吓得连哭带叫,从家里面跑了出来,他父亲则是跟在后面,一边骂他是个不争气的东西,一边跟在后面拿着棒子追着打他。 高满仓父亲打高家翔那天,我也在场,老人们和青年人扛着锄头站满了整条土路,黑压压的一片,我凑过看时,才知道是高满仓父子,俗话说一到关键时刻,上阵还需父子兵,这话还真没错。 高满仓没跑几步,就气喘吁吁停了下来,也就在这时,他脚一滑,身子向前一倾,沿着土路的斜坡,滚到了田地里面。 围观的人都大笑了起来,高满仓从田地里站了起来,他蓬乱着头发,拍打着自己的屁股,大声喊道,都回地里干活去,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人们这才带着欢笑,相继散去。等大伙散去后,高满仓回过头再去找他儿子时,早没了踪影。 说到这,我还真觉得自己挺对不起高家翔的,后来我想这惩罚也算是他父亲当年那么对待我们家的报应吧。 高家翔那天一整天都没去学校,放学后,我们学校的老师告诉了高满仓,高满仓害怕他儿子出现意外,于是又满大街的找,听说最后是在一个麦秆垛子里找到的。 经过这件事情,我才深刻意识到我们所犯下的错误。(未完待续)